第7:荆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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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04月27日 星期三 出版 上一期  下一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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校书郎的桃花运
张格

  唐朝的韦丛,出身京兆韦氏。在门第观念极重的唐朝,京兆韦氏是第一高门贵族。当时人的歌谣:“城南韦杜,去天尺五。”韦氏住在长安城南的韦曲,在唐五代出了二十个宰相,名妓薛涛的恩主韦皋甚至被封王。还经常与皇室联姻,比如中宗的韦皇后就是城南韦氏。但是韦丛却下嫁给一个正九品的小官:校书郎元稹。

  韦丛的父亲是吏部侍郎韦夏卿。韦丛出嫁不久,夏卿又以从二品的太子少保任东都留守,做的都是权势煊赫、金龟紫绶的高官。韦丛是嫡女,生母裴氏,是玄宗皇帝的宰相裴耀卿的孙女。河东裴氏,从魏晋时期就是高等士族,在唐朝出了十七个宰相。似乎很难理解非进士出身、二等门第且官职卑微的元稹为何有此好运。

  韦丛虚岁二十嫁给元稹,七年后去世。她能知名后世,得益于元稹为她所作的几首悼亡诗。比如《离思》: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取次花丛懒回顾,半缘修道半缘君。”但韦丛跟着元稹确实没过上好日子。元稹诗里悲叹,“贫贱夫妻百事哀”。在韦丛的祭文中承认韦丛嫁给他之后,“食亦不饱,衣亦不温”,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吃不饱穿不暖。元稹只能做出宏阔而缥缈的承诺:“唯将终夜常开眼,报答平生未展眉。”韦丛七年间生了五子一女,但仅名叫保子的女儿长成,后来嫁给顺宗、宪宗两朝的宰相韦执谊之子校书郎韦绚。也是京兆韦氏,也是校书郎。

  元稹幼年家境贫寒,八岁时父亲就去世了。母亲带着他寄居外祖父家讨生活。十五岁明经及第。唐代科举明经容易而进士更难。所谓“三十老明经,五十少进士”,所以明经远不如进士科受重视。元稹及第后即在家“守官”,也即候选。这一等就等了十年,这期间“苦心为文”,成为诗文大家。唐朝科举归礼部,相当于今天的高考;及第后若想得官,还得参加吏部试,相当于公务员考试。元稹贞元十九年三月参加吏部试平判科入高等,授秘书省校书郎而正式入仕。这年他二十五岁。之前他跟“崔莺莺”谈过一次流传千古的轰轰烈烈的恋爱。元稹把这段恋情写成《会真记》,也叫《莺莺传》,后人又据此改编成剧本《西厢记》。

  秘书省是皇家图书校修和管理机构,校书郎大约相当于图书编辑,现代人一般以为是没出息的冷官闲曹。这其实是一种误解。是不明白图书在古人心目中的价值和意义。

  一直到民国年间,图书在官绅士庶心目中都是非常神圣的。不仅是书,哪怕一片有字的纸,人都不敢亵渎。“敬惜字纸”成为一种民族敬畏传统。鲁迅先生在《门外文谈》中说:“因为文字是特权者的东西,所以就有了尊严性,并且有了神秘性。”图书是非常珍贵的资产,更是文化和学术权力的象征,在古代类似于信仰。所谓“万般皆下品,惟有读书高”。只是到了20世纪60年代,斯文扫地,图书才沦落到被轻蔑的境地。所以今人一说到著书修书,大多以为是没出息的营生。从积极的角度说,这是知识平民化的结果,有利于打破传统知识阶层对文化的垄断。从消极的角度看,这或者就是一种民族精神和文化传统的堕落。图书乃至文化在大众心目中,已经“万言不值一杯水”。

  在古代,凡是涉及书和文学的职位,大都号称是“清华之选”,意思是职位清高贵重。即使品级不高,也倍受尊重。而与书和文学无关的则多是风尘俗吏,即使职位较高,也不受尊重。明清时代的翰林,号称储相,意思是储备中的宰相。翰林一般分三种,授予状元的翰林院修撰,二甲以上的为编修,三甲出身的为检讨。这都是编书的。除了状元能既修且撰。编修就只是个编辑,而三甲出身的检讨只是校对。当然这只是名义上,实际上他们的职责没有区别。无论哪种翰林,都是清贵之选。比如曾国藩就是翰林院检讨。但是他十年时间就由从七品的检讨升到了正二品的礼部侍郎。别小看编书的、校对的,这都是宰相的胚子,前程远大。

  唐人尚武功,更重文学。宣宗皇帝最景仰进士,曾在皇宫殿柱上自题名曰“乡贡进士李道龙”。所谓乡贡进士,就是到朝廷参加进士考试的举子。元稹是明经而非进士出身,获得校书郎的职位按说有一定难度,还是得力于他的文名,所以在参加吏部试中选后,授职士子最艳羡的正九品秘书省校书郎。

  唐朝有五个机关有校书郎的职位,都为当时人所看重,但最受尊重的还是秘书省校书郎。秘书省校书郎的职数,《新唐书》说十人,《通典》说八人,但在贞元年间减少至只有四人。此时与元稹同任校书郎的还有大他八岁的白居易。秘书省校书郎,一般由士族出身,进士、明经及第,文学经学兼长,且吏部试等第较高者担任。属于清流官,著名的潜力股,前程远大。像我们上文提到的三位校书郎,元稹官至宰相、节度使。白居易官至太子少傅、刑部尚书,封冯翊县侯。元稹的女婿校书郎韦绚也官至义武节度使。基本都属于位极人臣了。所以说,元稹并不是运交桃花才娶到高门第的嫡女韦丛,而是以他的文学经学之名获得的皇家图书编辑的清高职位,拔高了他的身价,加持了他的引力,由此获得高门贵族城南韦氏的青睐而被选为东床快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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