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尔克斯说:父母是隔在你和死亡之间的一道帘子。
母亲去世已两月有余。
我清晰记得,小时候,妈妈扎着一个马尾,头发长长了,妈妈自己会用刀片,照着镜子,哧啦哧啦熟练的几下,发丝就会潇洒地落到地上。头发扎起来,轻盈了,马尾摇晃着,很年轻,带着些俏皮和可爱。自己理发可以省下来去理发店的时间和花费,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。妈妈天生有理发的天赋,邻村的二姨,还有我爸爸,好多人都来找妈妈理发。她虽然业余,手艺也毫不逊色专业。只是,我略长大了些后,有些嫌弃妈妈给我剪刘海,总觉得专业理发师才理得好。从此,妈妈都是去理发店给我剪刘海。
我五六岁的时候,上幼儿园,妈妈都是拿着一把牛筋的长梳子,让我搬个小板凳坐到她的面前,她一边用梳子蘸着脸盆里的水,一边给我梳辫子。那时的照片上我都是两根长长的小麻花辫,配上红色的、粉色的绸子,看上去很精神。
我现在已为人母,女儿五岁多,我并不擅长给女儿扎头发。前几日,女儿要梳个艾莎辫,我小心翼翼,女儿仍然因为我揪疼了她的头发,咧嘴厌烦,扭动着头,带着哭腔说:不梳了,直接扎吧。我突然想起来,说:小时候,你姥姥最喜欢给我梳头发了,我好像也是这样。那一刻时间流转了。
五岁的女儿,有些小毛刺一样的头发,软软的,很茸,无论我怎么认真地梳,可还是乱乱的感觉。妈妈提醒我说,女儿随我的头发,需要沾水在梳子上或稍打湿,方可梳好。
前两年,每次领着女儿来到妈妈家,妈妈看到我女儿头发有些乱了,就哄着她说:我最喜欢梳辫子了,来让姥娘给你扎一个漂亮的辫子,可好看了。女儿就会问:“我要梳艾莎那样的,姥娘会吗?”
我妈妈会斩钉截铁地说:“会。”然后看着眼前的画面,就像多年前场景重现。只不过妈妈年岁长了二十多年,坐在那里的也是妈妈女儿的女儿了。
妈妈的头发,在前年冬天,化疗第三个疗程,开始大量往下掉。妈妈说起过假发,恰巧在我家附近,有家假发店,白底的招牌特别醒目,透过玻璃看到特别多的假发模特,很专业的感觉。我领着妈妈去,穿着黑白条纹马甲的大姐特别热情,帮妈妈量了头围,试戴了几款不同款式的假发。妈妈比较满意其中一款,颜色也不错。
妈妈出院的时候,这款假发被好几个人夸奖过,看上去很真,因为是定制,把真发一根根勾到真丝的底网上面的。妈妈会说:俺闺女给我定制的。戴上瞬间年轻了,病也好了。什么事也没有,回家了。
最后卧床的五个月里,妈妈基本是不戴假发的。不再染发后,她的头发都变成了白色,可是到了最后一个月,妈妈虽然吃得很少,头发却很亮,更神奇的是,后脑勺开始长黑色的头发了,一直快要长到十几厘米。
看上去笑嘻嘻的女儿,含着眼泪说:可以制作一个和姥姥一样的机器人,戴上她的假发……
我的记忆里,妈妈还是扎着马尾的样子,依然是那么有力量,充满了活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