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:荆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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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5月12日 星期一 出版 上一期  下一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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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磙上的姓氏
刘中奎

  芒种前的晨雾总裹着麦香。当老槐树上的斑鸠开始第三轮啼叫时,父亲已经蹲在青石门槛上磨了半个时辰的镰刀。鲁南平原五月的风掠过麦梢,把郭河两岸的麦芒染成古铜色。我至今记得磨刀石与铁器相撞的韵律,青灰色的石粉混着井水,顺着父亲指缝淌成银亮的溪。那些溅在粗布鞋面上的火星,总在将熄未熄时被麦秸碎屑接住,像土地悄悄收藏的星子。

  十四岁那年的扁担是道坎。井台青砖缝里的苔藓比我更懂平衡的奥秘,麻绳在掌心留下的灼痛至今留在指纹里。要灌满两只铁桶,得趁水桶荡到最低点时猛力一拽,让桶口利落地切开水面——这个动作我失败了七次,第八次终于成功时,井水晃动的光圈碎成了满把银鳞。父亲教我挑担的秘诀时,正弯腰给石磙系牵引绳,“肩膀要活,步子要踩着扁担的颤劲儿,就像踩着土地喘气的节奏。”我学着他的样子挺直腰杆,却总被晃悠的水桶带得东倒西歪,桶底在黄土路上犁出的水痕,歪扭如我初长成的掌纹。

  打麦场的苏醒需要三重仪式。头道碾场时,母亲总会从灶膛掏半簸箕草木灰,沿着场院边缘撒出规整的圆弧——这是向土地公公借场的契约。二百斤的青石磙子“刘记”二字已然模糊,唯有立刀旁还留着爷爷用钢钎加深的刻痕。父亲推磙的姿势像在画符,逆时针转满九十九圈,帆布鞋底在湿泥上留下的环状纹,恰似土地显露的年轮。我拽着尼龙绳“拉边胯”,黄胶鞋在泥地里蹭出的月牙,很快被石磙碾成破碎的贝壳。第二遍碾场要掺麦糠。母亲挎着箢子的模样让我想起庙会上的散花天女,只不过她撒的是金箔——麦糠混着晨露落在碾实的场地上,经石磙再碾三遭,竟能夯出镜面般的光泽。

  脱粒机进村那日,整个郭河都在震颤。当漆皮斑驳的“铁牛”被六个汉子推出大队院时,惊飞的麻雀撞断了老槐树最细的枝桠。二叔的槐木杠子抵住机器后梁,脖颈青筋暴起如老树根;三叔吼出的号子很有气势,惊得麦垛里的田鼠弃巢而逃。父亲站在进料口的模样像位将军,帆布围裙上的补丁比铠甲更威武。当他抖开麦捆的瞬间,金色的瀑布便泻进了钢铁巨兽的咽喉。那些迸射的麦粒打在挡板上,噼啪声比除夕夜的爆竹更稠密。

  我们这群“踩垛猴”有自己庄严的使命。大婶子抛上来的每杈麦穰,都要用脚底板夯出特定的坡度——麦秸垛若是歪了,秋雨便会蛀空它的心脏。八岁的堂弟抱着搪瓷缸穿梭送水,机器喷出的麦壳在他发梢结出金色绒花。不知谁先发现了“地堡”游戏,我们把麦穰堆掏成迷宫,直到夕阳给每个洞口镀上毛边。被麦芒刺红的脖颈,被汗渍腌硬的衣领,都成了勋章。

  扬场时分,整个场院都在下太阳雨。大叔的木锨挥出金色虹桥,二叔的扫帚尖掠过麦堆如鹭鸶点水。我们赤脚跑过发烫的麦粒,脚底板烙下的红印像盖了朱砂章。暮色漫上来时,麦堆便成了星空棋盘,父亲用木耙划出的沟壑是银河,遗落的麦粒是散落的星子。

  如今社区广场的彩砖下,还睡着半粒1987年的麦子。昨夜我蹲在跳广场舞的人群外,听见石磙在水泥地下闷哼。三十年前的月光依然在草隙间游走,老槐树被砍伐的根系处长出了不锈钢长椅。那个刻着“刘”字的青石磙,现在躺在村史馆玻璃柜里,它的裂痕比族谱上的蝇头小楷更曲折蜿蜒。

  风起时,我总会展开右手——掌心的茧早已消退,但那些被井绳烫出的纹路,依然沿着生命线延伸。广场舞的鼓点里,忽然混进一声遥远的斑鸠啼。月光落在我鞋面上,恍惚还是父亲磨镰时溅出的火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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荆泉
石磙上的姓氏
芳心常得四时春
“无用”的快乐
上下班的路
滕州日报荆泉7石磙上的姓氏 2025-05-12 2 2025年05月12日 星期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