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国平曾在《人生哲思录》里这样写道:“世上有味之事……往往无用。吟无用之诗,醉无用之酒,读无用之书,钟无用之情,终于成一无用之人,却因此活得有滋有味。”笔者对此深以为然,生活中那些“无用”的事情往往更能直击心灵,教人活出真性情来。譬如一些“无用”的快乐,恰恰才是最真最纯粹的快乐。
记得有一回,我和先生从公园锻炼回来,穿过空荡的地下通道时忽然突发奇想——必须踩在石缝线上走路。于是两个年近不惑的中年人厚着老脸,“疯疯傻傻”一步一步跳踩到细细的石板缝上。那生风的步履,滑稽的姿态,把两个人逗笑得不行。遥想童年时光,多半都是在这些奇奇怪怪的行为中度过的。见到田埂或缘石,势必奔过去蹦一蹦;听到水流,手指探一探;闻到花香,凑上去闻一闻。冬窗上结的窗花被童年的那双眼睛认成一幅画,水泥路上裂开的纹路也认作画,天上飞翔的云彩是画,洗衣粉化成的五彩泡泡还是画……那时的我们,做起无用之事,找寻无用之事背后的欢乐来极其稀松平常。
不仅普通人如此,古今名人也是如此。苏轼小时候就是典型的“疯”孩子。同弟弟苏辙到蚕市上闲逛嬉闹;和一群伙伴漫山遍野觅寻野果,挖土凿石;还曾卧在牛背上观地望天。可以说,东坡先生的儿时,填满了漫无目的的欢乐。沈复也曾“于土墙凹凸处,花台小草丛杂处”,蹲下身子观察大自然。把草丛当树林,把虫子、蚂蚁当野兽,把土块凸部当山丘,并尽情想象自己在其间兴奋游玩的场景。还有世人眼中严肃冷峻的鲁迅先生,也将大把的童年时光捧给了长吟的蝉鸣,肥胖的黄蜂,低唱的油蛉,菜畦、皂荚树、何首乌……享受着独属于百草园的欢乐。
这种在与世界的相处中,完全出于天真的本性而创造出的乐趣,即是“无用”之乐。它毫无社会事务性和个人功利属性,纯粹得“一塌糊涂”。然而,就是这样的快乐才激发出人天生的生命感受力与灵性,成为启发智慧的“良方”。
有人曾问汪曾祺先生是如何写出生动鲜活的现实主义小说《大淖记事》的,老先生回忆良久,给出的答案是:自己小时候喜欢毫无目的地东瞧瞧西看看,捏面人、吹糖人、竹匠、铁匠……无论怎样的人何种事都喜欢瞧。哪怕时隔四十年,他依然清晰记得一个亲戚家布店的布局、摆设以及屏门上那副“山缘有骨撑千古,海以能容纳百川”的对联。这些当时看起来没用的“喜欢瞧”,纯粹的好奇和欢乐,却成了他日后创作小说的珍贵素材。
汪先生的姐姐还奇怪地问过他:“过去那些事我都忘了,怎么你还记得?”其实,发现“无用”快乐的能力往往也是生命持续快乐的源泉。譬如汪老的散文集《生活,是很好玩的》,即使不看里面从美食、植物、旧事等部分来勾勒生活情趣的内容,单品味这句从汪老语录中摘出的名言作为书名,就能窥见他一生都在抱持对生活与生命纯净的“老顽童”心态。
生活中很多人常常疑惑:为何长大后的快乐没有童年时那般纯粹彻底了?倘若快乐夹杂了太多现实的功利性、得失心,拥有的多寡决定了喜悦的多寡,当然无法获得真正的快乐。如果做事时,看重的“不是它们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实际利益”,而是完全出于本心,出于事情本身就很美好的心态,那做事的过程从头至尾都会充满深彻的欢乐与幸福。就像童年时尽情徜徉天地间,尽情寻觅和创造无用却欢腾的快乐一样。这种做事情与衡量事物的态度,也被周国平先生定义为——真性情。
愿我们此生都能拥有“无用”的快乐,更愿我们都能拥有创造“无用”快乐的能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