做了十八年的母亲,竟做出了强烈的挫败感——不知道如何做母亲了。我陷入极大的困惑中。难道真的是自己的关爱,给女儿无形中施加了压力,竟让女儿委屈到那般样子。
女儿草草地喝了绿豆汤,菜都没吃几口,边起身边说:妈,我回屋休息一会儿,马上学习。
起初并没在意,等收拾好碗筷,才想起女儿吃得极少,就想让她再喝点豆汤,免得时断时续的发烧继续纠缠,影响紧张的高三学习。
见我进屋,女儿把正在玩的手机放在枕边。
“看啥呢,这么神秘?”没想到,平日里懂事乖巧的女儿听完这句话,话未出口眼圈先红了。不明就里的我以为她在学校受到了什么委屈,赶紧安慰:咋啦?有事给妈说。
“妈,给我点自由行吗?”女儿哽咽控诉:“您总盯梢,我像笼中雀!成绩差但拼了命,手机下课才碰,今天主动锁家里,您还半小时一查房。班上的同学戴美瞳扎耳洞,她妈都不拦,我乖成这样,您还紧逼问学?再这样,这书真读不下去了!”
素日寡言的女儿突然连珠炮般控诉,我惊得僵住——她分明最是乖巧!前日心疼她连轴转六天,特免了周六的家教课,她却主动约物理老师补课,还递手机说“手机放客厅,省得忍不住偷看”。一切如常,怎料此刻突然哭诉我“监视”。
心口如被钝刀绞割——十八年第一次听见女儿字字泣血般的哭诉。我这才惊觉:那些自以为的“关怀”——她深夜学习时,我熬夜陪着,并及时送上扎着牙签的蔬果大拼、温度适中的红糖水、绿豆水,唯恐住读的三餐食堂营养亏欠,哪成想我用果盘端上的母爱,在她眼中早成了枷锁、桎梏。此刻,她红着眼眶推我出门:“妈,回屋休息吧。您在这儿,我压力太大,根本没法安心学习。”
走出女儿的房间,平日里最爱捧读的枕边书,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了。合书,关灯,独倚床头,无法抑制的泪水顺着面颊不停地滑落。
泪眼婆娑中,女儿小时候一个个乖巧懂事的画面齐涌眼前。
彼时的懂事乖巧,此刻的泣泪哭诉,是女儿在蜕变,还是我早已沦为爱的“特工”?早已变成她精神世界的“温柔绞刑架”?
其实,之前姐姐曾多次劝我:“高中是场马拉松,你只管递水,别当侦探。我家儿子高考时我只管做饭,他不也照样考上了985?”那时我曾笑她“佛系育儿”,如今才惊觉——那些查房时轻叩的指节,果盘里堆叠的殷勤,原以为是蜜糖,却早已成了刺探青春的利器。那些“为你护航”的凝视,早已化作无形的锁链,将女儿的自由绞杀在高考倒计时的秒针里。敏感如女儿,怎堪我举着“营养盾牌”步步紧逼?怎堪我用“为你好”的刀刃,在她羽翼未丰时便剪断风骨?若再执迷,她终将带着我亲手锻造的镣铐,在名为“母爱”的囚笼里,跳一曲无声的绝命舞。
即日起,我要拆掉这座爱的围城:退后半步,让她在安全距离里自由生长。